纪传体、编年体是中国传统史学的两种主要体裁,而编年体的写作远较纪传体薄弱。与古代历史著作的这种体裁格局相似,在20世纪的中国文学史写作中,也是纪传体一枝独秀,不仅在数量上占有绝对优势,各大专院校所用的教材也通常是纪传体,这类著作的核心部分是作家传记(包括作家的创作经历和创作成就)。编年类的著作,则虽有陆侃如、傅璇琮、曹道衡、刘跃进等学者作了卓有成效的工作,但就总体而言,仍有大量空白,尤其是宋元明清,历时一千余年,文献浩繁,而相关成果甚少。《中国文学编年史》就是在这种背景下编纂出版的。《明代科举与文学编年》在吸取《中国文学编年史》编纂经验的基础上,将科举与文学结合,“开创了一种新的交叉研究方式”,是“迄今为止第一部科举文学编年”。
与纪传体文学史相比,编年体文学史在呈现文学发展的面貌时,可以更加接近历史的本来状态。文学史是在一定的空间和时间中展开的。纪传体的空间意识和时间意识以若干个焦点(作家)为座标,对文学史流程的把握注重大体判断。其优势在于,常能略其玄黄而取其隽逸,对时代风会的描述言简意赅,达到以少许胜多许的境界。若干重要的文学史术语如“建安风骨”“盛唐气象”“大历诗风”等,就是这种学术智慧的凝结。但是,由于风会之说仅能言其大概,“个别”和“例外”(即使是非常重要的“个别”和“例外”)往往被忽略,不免留下遗憾。一些跨时代的作家,如李煜、刘基、张岱等人,在文学史中的时代归属与其代表作的实际创作年代也常有不吻合的情形。例如,李煜被视为南唐作家,而他最好的词写在宋初;刘基被视为明代作家,而他最好的诗、文写在元末;张岱被视为明代作家,而其代表作多写于清初。比上述情形更具普遍性的,还有下述事实:我们讲罗贯中的《三国志演义》,往往以清初毛宗岗的修订本为例;我们讲施耐庵的《水浒传》,往往以晚明的百回繁本为例;我们讲兰陵笑笑生的《金瓶梅》,往往以崇祯本为例。这就出现了两方面的不足:我们讲的并不是作家的原著,且忽略了读者的接受情形。这类涉及风会与例外、作家时代归属与作品实际创作、传播与接受两方面的问题,以纪传体来解决,由于受到体例的限制,往往力不从心,采用编年体,解决起来就方便多了:不难依次排列,以展开具体而丰富多彩的历史流程。
与纪传体相比,以往的断代文学编年史在展现文学历程的复杂性、多元性方面获得了极大的自由,但在时代风会的描述和大局的判断上,则远不如纪传体来得明快和简洁;作为尝试,《中国文学编年史》在体例的设计、史料的确认和选择方面采用了若干与一般编年史不同的做法,以期在充分发挥编年史长处的同时,又能尽量弥补其短处。《中国文学编年史》的改进主要在三个方面。一,关于时间段的设计。编年史通常以年为基本单位,年下辖月,月下辖日。这种向下的时间序列,可以有效发挥编年史的长处。《中国文学编年史》在采用这一时间序列的同时,另外设计了一个向上的时间序列,即:以年为基本单位,年上设阶段,阶段上设时代。这种向上的时间序列,旨在克服一般编年史的不足。具体做法是:阶段与章相对应,时代与卷相对应,分别设立引言和绪论,以重点揭示文学发展的阶段性特征和时代特征。二,《中国文学编年史》不仅重视人物的“行”(人物活动、生平),而且重视人物的“言”。历史人物的活动包括“言”和“行”两个方面,“行”往往得到足够重视,“言”则通常被忽略。而我们认为,在文学史进程中,“言”的重要性可以与“行”相提并论,特殊情况下,其重要性甚至超过“行”。比如,我们考察初唐的文学,不读陈子昂的诗论,对初唐的文学史进程就不可能有真正的了解;我们考察嘉靖年间的文学,不读唐宋派、后七子的文论,对这一时期的文学景观就不可能有准确的把握。鉴于这一事实,若干作品序跋、友朋信函等,由于透露了重要的文学流变信息,《中国文学编年史》也酌情收入。三,较之政治、经济、军事史料,思想文化活动是《中国文学编年史》更加关注的对象。中国文学进程是在中国历史的背景下展开的,与政治、经济、军事、思想文化等均有显著联系,而与思想文化的联系往往更为内在,更具有全局性。考虑到这一点,《中国文学编年史》有意加强了下述三方面材料的收录:重要文化政策;对知识阶层有显著影响的文化生活(如结社、讲学、重大文化工程的进展、相关艺术活动等);思想文化经典的撰写、出版和评论。这样处理,目的是用编年的方式将中国文学进程及与之密切相关的中国思想文化变迁一并展现在读者面前。
《明代科举与文学编年》努力拓展文献的使用范围,不仅使用了诸如《明实录》《明鉴纲目》《国榷》《明史》等常见史部文献,以及若干专述科举的笔记史料如《弇山堂别集》《制义丛话》《皇明贡举考》等,还广泛采用了《登科录》《同年录》《进士履历便览》等珍贵的档案资料。编撰者对于原始文献,尽量照录原文,尤其是稀见而重要的科举文献更是不吝篇幅,全部收录。如首次整理采录天一阁所藏41种明代《进士登科录》,便是一例。作为最为直接和可靠的科举史料,许多《登科录》等原始考试档案因长期藏于天一阁,世所罕睹,虽然2006年已由宁波出版社影印出版,但价格不菲,且未经整理,尚难广泛为学界和读者所利用。此外,大量碑志、行状、序跋等集部文献的使用,使此书的叙述有别于一般历史叙述的生硬、冰冷,而具有鲜活、生动的特点。据周勇的抽样分析报告,此书集部文献使用比例在56%左右,稀见文献使用比例在50%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