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陈文新
2022年大年初三，皓政陪我在海滨散步，提及他的新著《唐胄与岭南历史文化考论》即将杀青，请我作序。皓政的精进不已，令我高兴，这本新著的内容，也引发了我的兴趣，遂欣然命笔。
我虽不是岭南人，但每年都会来博鳌小镇度假。这里位于海南岛东部海岸线的中部，是万泉河、九曲江、龙滚河等三江的入海口。隔着万泉河，可以看到中国改革开放的象征——博鳌亚洲论坛新会址，紧贴海边的是一座妈祖庙。现代与传统的对比如此鲜明，却又如此和谐地并存，也是海南文化的一个特色吧。风从海上来，极目远眺，海天一色，视线仿佛可以穿越南海，穿越巴林塘海峡，直抵无边无际的太平洋。在这里生活，挺惬意的。
皓政也不是岭南人。他是北方人，2005年考入武汉大学攻读博士学位，毕业后到海南师大任教，一晃已是十余年。皓政长期研究明清文学与科举文化，深耕细作，在明代状元别集的研究方面创获尤多。海南在明代隶属于广东，海南文化也是岭南历史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作为“南海名家”，皓政将自己的专业知识与本地历史文化研究相结合，完成了这样一部洋洋洒洒的新著，作为他的博士导师，内心的喜悦不言而喻。
唐胄这个名字，如果不是海南人的话，恐怕很少听说过；就算是海南本地人，如果不是对历史文化有一定研究的学者，也不见得有多少了解。这种情形，并不意味着《唐胄与岭南历史文化考论》的选题意义不大，恰恰相反，该书的问题意识和研究特色，正因此而得以凸显。
不论在海南文化史上，还是在明代文化史上，唐胄都是卓有贡献的。《明史》对唐胄评价极高，称其为“岭南人士之冠”。明代万历《琼州府志》也将唐胄与丘濬、海瑞并列为海南第一流人物，丘濬以“博”著称，唐胄以“识”著称，海瑞以“直亮”著称。近代以来，丘濬、海瑞成了海南历史文化最著名的代言人，唐胄则渐渐不为世人所知，原因何在？文献的缺乏是主因之一。首先，唐胄本人不肯自编文集。就唐胄而言，这是其务实精神的体现。对后世研究者来讲，却是一个难以弥补的缺憾。其次，如皓政在《绪论》中所指出，明万历三十三年（1605），琼州发生过一场大地震，成为海南文献史上的一场浩劫。明前期是海南文化史上的黄金时代，许多珍贵文献毁于地震，令人感叹。第三，方志和家谱每隔若干年都会续修或重修，旧方志和旧家谱难以得到妥善保存，有些地方官员为了突出自己的政绩，甚至会刻意隐瞒、毁损旧志。比如，唐胄在正德年间主编过一部《琼台志》，这是海南现存最早的一部方志，是研究海南历史文化的宝藏，可惜从明代万历年间便长期失传，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才在天一阁藏书中被重新发现。唐胄还主持编纂过其它方志，如《广西通志》等，可惜大都失传已久。唐胄在方志学方面的贡献，也因此不为世人所知。
《唐胄与岭南历史文化考论》一共四章，包括前、后两大部分。前面三章，分别是唐胄的家世考论、交游考论、著述考论，侧重于实证研究和文献的梳理、考辨。第四章为唐胄思想考论，侧重于文化阐释。
皓政在文献搜集、整理、考辨方面，用力颇勤。例如，唐胄诗文传世数量极少，主要见于近代王国宪搜集整理的《传芳集》，其中有文14篇，诗42首。诗的部分，全录自晚明陈是集编的总集《溟南诗选》。皓政在《传芳集》之外，又搜辑到文23篇，并加以点校整理，另有存目4篇，诗7首。其中，新搜辑的文章数量超过了《传芳集》，这对研究唐胄生平、思想大有帮助。
《唐胄与岭南历史文化考论》还对许多文献、史实作了深入考辨，如将“攀丹唐氏”世系上溯至北宋名臣唐介、指出唐氏入琼始祖唐震与《宋史》有传的唐震并非一人、肯定了文天祥为“攀丹唐氏”家谱作序的真实性。顺便说一句，“攀丹唐氏”是海南著名文化世家，其文脉从宋代一直延续至今。《唐胄与岭南历史文化考论》卷首所冠阮忠兄作的《养优赋》，就提到唐胄后人在当代兴学重教的事迹。
《唐胄与岭南历史文化考论》视野宏阔，没有囿于对唐胄个人的研究，而是将唐胄与海南文化、岭南文化、中原文化结合起来加以考论。例如，该书第一章列举了海南的许多著名文化世家，这些文化世家大都是汉代以来从中原地区陆续迁入海南；第二章对唐胄与海南士人、岭南士人、中原士人的交流作了全面考察；第三章梳理了唐胄在整理、传播海南文献、岭南文献以及明太祖《御制文集》方面所作的贡献；第四章分析唐胄思想，注重与岭南思想传统和中原文化传统的研究相结合。《结语》部分，分别从中原文化、岭南文化、海南文化三个角度，揭示了《明史》高度评价唐胄为“岭南人士之冠”背后的文化密码。
皓政在论述唐胄思想时，还特别从“天人观”角度作了较为深入的阐发。天人关系是中国思想文化史上的一个核心命题，以此为切入点，可以将许多文化现象、文化事项加以整合。这一研究视角，比较贴近中国传统文化，具有中国特色，在思想史、文学史和文化史等研究领域都值得推广。
皓政将历史人物研究、地域文化研究和传统文化研究相结合，通过比较分析，深化了对不同历史人物、不同文化传统如小传统与大传统的认识。还将文献考辨、实证研究与思想阐释、文化阐释相结合，兼具汉学、宋学两种色彩。引用文献比较丰富，对文献的选择也很有眼光，如明太祖朱元璋《设大官毕职馆阁山林辩》一文，有助于深化对明代台阁体文学的认识，这条材料是前人未曾留意到的。当然，本书也有不足之处，这里就不详细论列了。
从《唐胄与岭南历史文化考论》，我看到了皓政的笃学慎思和学术进境，也看到了他的潜力和新的可能，期待他的学术气象，更加浩瀚、更加高远。
2022年辛丑、壬寅之交，陈文新于博鳌小镇
郭皓政：海南师大文学院教授、博导，所著《唐胄与岭南历史文化考论》，2022年由东方出版中心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