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中心概况
中心学者
学术动态
项目简介
学者文章
学术会议
人才培养
中心简报
人文论丛
数字资源
媒体传真
 
  传统文化研究中心  
 
您现在的位置: 首页 > 学者文章 > 正文
  传统文化研究中心
郭齐勇:痛悼学长萧汉明教授

庚寅年腊月十五,大寒前二日,西历2011年1月18日,武汉大雪,一片白茫茫。校园内,树上、房上、车上、地上都披上了银色素装。下午四时半左右,丁四新教授打来电话,说刚接到萧汉明老师的公子萧强的电话,萧老师今天下午在昆明寓所辞世。当四新告诉我这一噩耗时,我一下懵了,震惊之中,只是反复地说:“这怎么可能呢?”我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因有外地学者来访的原因,不久前我与萧学长曾三次在一起吃饭,聊得甚快。一次饭后,我发现他走路较慢,走一段要歇一会儿。他告诉我说,他现在得的是先师萧萐父先生的毛病:哮喘。他是我们国学院的学术顾同,近日我与于亭教授代表国学院请他下学期给国学班本科高年级的学生开《周易》方面的课程,他欣然应允。出事前数日,我让孙劲松副教授请萧学长来出席国学院的团年活动,劲松告诉我,萧老师到昆明小住,春节后即返回武汉。

太突然了!十二月初的一次晤谈,不想竟成永诀。我完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悲怆不已。四、五天来,我睡不好觉,吃不好饭,白天、晚上,脑中都是汉明兄的形象,以及近三十年的密切交往中的一些片断,来自内心深处的痛楚使我不能如平素那样平静地看书、做事。

痛哉!惜哉!人很脆弱啊!我们可亲可敬的萧学长匆匆走后,陈鼓应、刘大钧、冯达文、冯天瑜、何锡蓉、周山等著名学者,同门学友田文军、蒋国保、许苏民、李汉武、柴文华教授等,在与我的通话中无不嘘唏、哀叹!人世艰辛,人生苦短,世事无常,生死难料啊!我们也都到了这个年龄,禁不住徒添了一些伤感。今恨不能起萧兄于地下,再与他谈天说地啊!

萧学长历经坎坷,一生蹉跎。在复旦大学国政系读大三时恰逢文革乱世,1968年至1978年在昆明军区锻炼并服务,曾任军区军政干校教官,非常出色,只是性格刚正,不愿屈己从人,遂复员回汉任武汉职工医学院教师。他的志向在学术,于1979年三十九岁时考入我校中哲专业攻读硕士学位,师从恩师萧萐父、李德永、唐明邦三先生,成为我们的大学长。萧学长于1982年硕士毕业后留本校哲学系任教,一直在本系教书育人,是学生们爱戴、敬重的师长,是我们学科点学养深厚、承上启下的重要的学术带头人。

萧汉明学长身材伟岸、魁梧,长相颇似贺龙元帅,仪表、气质有行侠仗义的军人本色,有英雄气,是血性男儿,豪情万丈,义礴云天。他敢做敢当,敢言人所不敢言。近年有关子藏、子海之事,就是他敢打抱不平的一个例子。他有气概,有定力,遇事从容不迫,用“气定神闲”四个字颇能形容他的特色。同时,他又是柔情似水的人,和善温润,宽宏大度,是好儿子、好兄长、好丈夫、好女婿、好父亲,也是好学生、好老师、好学长、好同事、好公民。儒家生活伦理讲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在家为孝子者,虽不必然在外为忠臣,然而在家里的生活实践、伦理交往中,也培育着他的公共性与公德心。这是实践理性、生命理性、具体理性。

汉明兄长我七岁,我晚他两届,他教我做事做人,对我帮助很大。1985年底,萧萐父、汤一介先生主持在黄州举办的熊十力先生百年冥诞的学术讨论会,盛况空前,海内外名家云集,我们系同时在黄州办中国文化讲习班,请石峻、汤一介、章开沅先生,第一次来中国大陆的海外学者冉云华、杜维明、成中英先生及我校文史哲大家们讲学。这两个活动有密切联系,萧萐父先生运筹帷幄,我负责会议,萧学长负责讲席班,我们配合默契,圆满地完成了这两大任务。尔后萧学长又操办过一些重大学术活动,我们又多次合作,互相帮衬。他很能干,有大将风度。

学长有家累,留校后的较长时期,萧伯父母身体不好,两位贤侄年少。萧学长与嫂夫人含辛茹苦,上孝父母,下抚孩子,在我们这辈人低工资与蜗居的时代,很是艰难。我与同事一道,曾几次到汉口花桥他们家中看望。那时,他们家离学校太远了,乘车转轮渡再乘车,交通不便。他每来学校上一次课,都十分辛苦。他的长子萧刚,一表人才,可惜因医疗事故,后患上尿毒症。那时肾透析的费用十分昂贵,学长家因此而背了很多债,他的家境之困难可想而知。萧刚是1991届高中毕业生,我三哥齐庆先生是他上高中时的语文老师、班主任兼教导主任,很喜欢他。他上大学约两年后不幸早逝。记得那时学长家已搬到武大老二区的平房,我们几位同事闻讯后匆匆赶去,很是悲伤。学长与嫂夫人遭逢中年丧子之痛,坚强地活着,一如既往地关爱学生,勤奋敬业地工作,令人感佩不已!

萧学长是武汉大学中国哲学学科团队中除几位老先生外新生代的第一人。他留校后遇到高校职称冻结时期,六年后才当上讲师,1989年1月才评上副教授。我与李维武兄比学长晚两年留校工作,但我们两人因学校有关年龄与梯队建设的政策,反比萧学长早两年当上教授。记得1993年春,当学校与系里指定我填报晋升正高职称的表格时,我愧怍不安,立即请示萧萐父老师:我到底申不申报?萧先生说,研究之后再答复你。按理,应以长幼有序的方法解决我们的职称问题。萧先生不仅与校方、系上协商,还打电话与他的老朋友、中山大学李锦全先生商量过。近年我到中大看望李先生时,他还谈到这件事情。李先生说,他当时对萧公讲,能解决一个就是一个,如果不利用政策,因势利导,顶在那里,到时候一个也上不去。因此之故,萧先生通知我申报填表。尽管如此,我还是很不安。关于此事,萧先生与汉明学长谈过,汉明学长十分大度,从不计较,于此显现了这位忠厚长者的高风亮节。

我们这个学科点是一个整体。我们这个团队所以能精诚团结,大家合作共事,相互扶植,除了萧萐父先生等三位前辈做了榜样之外,再就是萧学长做了榜样。他是我们这个大家庭中的当之无愧的长兄、老大哥!

30年来,萧学长对大学流行的评价体系是抵制而不是迎合的。他提倡真学问,至于什么项目、课题、获奖、论著发表是否在权威或重要期刊与出版社等,他不重视,因此而遭困顿,受影响。

萧学长淡泊名利,低调不争是有口皆碑的。2005年,他到日本东京出席会议,在东京、大阪讲学,十分成功。此行其实是我在此前两年多就筹划并请友人山浦国雄教授安排的。萧学长原来也不打算去,是经我动员后才同意的。在我任哲学学院院长期间,有一次学校给我院来了一个政府特殊津贴的名额,我提议并通过一定程序,让萧学长申报。以他的德业口碑,应该是当仁不让的。我以为此事解决了。可是,事后我从程么娥同志处知道,萧学长并未认真填表,而到学校还要再评,此事并未如我所愿。而当我知道时,已无法再去争取了。

我们学科点的博硕士生们都很喜欢从容淡定、风趣幽默、潇洒放达的萧学长,我的学生与他走得很近,他的学生与我也走得很近。当然,我们学科点的老师与学生的关系都比较亲密,学生都是共同的学生,老师也是共同的老师。

萧汉明学长的学术成就斐然,其学于经、子、中医,无所不通,尤精于《周易》经传与易学史、阴阳五行学说、道家哲学、中国古代自然科学哲学(包括医易会通),在这几个领域中工夫尤深,创获极多,可谓望重学林。《易》学古奥,号称难读,萧学长于理义与象数,于汉易与宋易,皆能入内出外,条分缕析,抉发胜义,破解疑难,创造诠释。萧学长的精专的大著《船山易学研究》、《阴阳大化与人生》、《周易参同契研究》、《易学与中国传统医学》、《周易本义导读》、《道家与长江文化》、《传统哲学的魅力》、《易苑漫步》现在在某些方面是无人企及的。他近来正在筹划主编一套新的大规模的易学史,已有纲维,并组织了门生故旧拟申报重大课题,可惜天不假年,这个计划已无法实现了。

萧学长对中华传统文化怀抱同情、尊重、全面理解,乃至捍卫与维护的态度,批评上世纪50年代以来流行的似是而非的一些看法。如十多年前,有一次在院里参加周四下午的学习会,在小组会的后半段,我们俩人聊起了我们系某人的一本詈骂中国文化、儒家文化的小书。学长对我说:“简直不忍卒读!他胆子也太大了,只有他才敢这么说,不懂装懂,信口雌黄。”萧学长还说,那人顶多也就是文革的水平,那人对中国哲学的了解之依据只是文革时的中国哲学史教科书而已。萧学长晚年对杨振宁先生对所谓《周易》阻碍科学的误评予以批评,也是基于同样的道理。学长指出,世界文明、科学发展,并非只有欧洲近代的唯一道路与向度。信如斯言!他还对贬抑中医的某些评论作了回应。学长岂好辩哉?不得已而矣!他不能不说,这是他内心不容已的发挥,也是一位正直的中国文化学者的职责之所在。

德高望重的萧学长胸怀磊落,仁智双彰,学而不厌,诲人不倦,发潜德之幽光,育英才于学苑,为人为学,堪称楷模!他对武汉大学中国哲学学科点贡献甚巨,起着极其重要的承先启后的作用。其人格风范,学弟以为可以用八个字概括:“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学长有儒家的“直”德,自尊而尊人,内圣而外王。学弟不才,卅年以降,多承萧学长指点、关爱、提携、谦让,紧随其后,感激之情,难以言表。我们情同手足,恩义绵长,共同侍奉师长,照顾后辈,在这个学术团队中尽职尽责。今学长撒手先去,学弟哀恸不已,扼腕痛惜!

愿我们亲爱的真性情的萧学长一路走好!

写于庚寅年腊月十九

西历2011年1月22日

一周后又加以修订